江風海韻 | 徘徊在“東坡老碼頭”

雖然是深秋，從?？隍T樓老街出來，跨過海甸河上的人民橋，步行到海甸三西路，一下子有一種熱氣騰騰感覺。除了?？诘臍鉁剡@個原因，也有“海大南門夜市”人頭攢動的原因。

海南大學的南門開在海甸三西路上，夜市的顧客多是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大學生，口音天南海北，也有如我一樣慕名而來的旅行者，口音也是天南海北。

椰子樹下的夜市大概有500米長，逛一趟下來，之前饑腸轆轆的我，胃里已經(jīng)填滿了好幾個省的美食。燈火闌珊處，那些滿眼的美食招牌，那些蔓延的美食馨香，繼續(xù)撞擊著我的味蕾：哈爾濱鍋包肉、天津狗不理包子、新疆烤羊肉串、青海青稞酥油茶、蘭州拉面、回民街羊肉泡饃、南京咸水鴨、武漢熱干面、長沙臭豆腐、貴陽青巖豬蹄、成都麻辣燙、重慶小面、臺北油炸冰淇淋、澳門葡式蛋撻……

在夜市的西端，海甸三西路和環(huán)島路交匯處，面朝?？跒?，我看見了燈光璀璨的“東坡老碼頭”。

東坡老碼頭位于?？诤５閸u。南渡江和海甸河分別在海甸島的東側(cè)和南側(cè)流入瓊州海峽。以前，這里是海南對外貿(mào)易的港口,是海口的重要交通樞紐，承擔著貨物運輸和商旅客人往來的重任。一些海南“蘇學”研究者認為，900多年前，北宋文學家蘇東坡被朝廷貶謫海南，正是從對岸的雷州半島徐聞遞角場乘船，渡過波濤洶涌的瓊州海峽，從東坡老碼頭登上海南島。海甸島原來是通過船舶和?？诔菂^(qū)相連，近幾十年，逐漸建成的人民橋、和平橋、世紀大橋、海新大橋和新埠橋?qū)⒑５閸u和?？诔菂^(qū)連為一體。

東坡老碼頭入口是一尊蘇東坡塑像。長須飄飄的蘇東坡在柔和的背景的烘托下，頭戴斗笠，足蹬草鞋，身著長衫，手拄拐杖，雙眼凝視著海口灣，既充滿睿智，又飽含滄桑……

幾個兒童在東坡塑像周圍戲耍，發(fā)出陣陣歡聲笑語。我的思緒瞬間穿越了一千年。

宋哲宗紹圣四年（公元1097年）四月，被“烏臺詩案”糾纏不休的東坡，在謫所惠州接到朝廷一封“瓊州別駕，昌化軍（今海南儋州）安置”告令，這意味著他將從惠州再貶謫到海南。一路跋涉，六月十一日，60歲的蘇東坡偕子蘇過登上一葉扁舟，經(jīng)過整整一天驚心動魄之旅，渡過瓊州海峽，到達蠻荒之地海南島。再換乘駁船，沿?？谀赣H河美舍河南行近十公里，在美舍河畔的金粟庵借宿二十余天，然后經(jīng)澄邁到達昌化軍（今海南儋州）。

蘇東坡在?？诤芸炀筒煊X，雖然臨海，這里淡水資源卻匱乏，當?shù)匕傩粘ｏ嬘米o城河濁水。東坡經(jīng)過分析、勘察，找到地下水源，指地曰:“依地開鑿，當?shù)秒p泉?！碑?shù)孛癖娋蛑们鍧醿扇?，清的為浮粟泉，濁的為洗心泉，均很甘甜。百姓從此飲上干凈的水源。時至今日，兩股泉水仍保留在五公祠古建筑群內(nèi)，成為世間奇觀。尤其是浮粟泉，泉水清澈甘甜，經(jīng)近千年滄桑，從不枯竭，不論大旱大澇，水位都保持現(xiàn)狀，享有“海南第一泉”美稱。

海口學子在東坡北歸之后，經(jīng)常在他曾借寓過的金粟庵飲酒、賦詩、交流，懷念“一代文宗”。久之，便把金粟庵喚作“東坡讀書處”。元代正式更名為“東坡書院”，由書法家、魏國公趙孟頫題寫“東坡書院”匾。

如今，海南省蘇學研究會副秘書長彭桐提出他的創(chuàng)想，一是把東坡渡海來瓊?cè)眨率蝗眨┳鳛椤昂Ｄ衔幕逃l(fā)展紀念日”；二是在?？谠O(shè)立“東坡海南登陸點”、在澄邁設(shè)立“東坡北歸中原出發(fā)點”，以此紀念大師。

佇立在東坡老碼頭，北望，是瓊州海峽，西望，世紀大橋和?？跒沉鞴庖绮?、美輪美奐。東坡老碼頭濱海酒吧一條街霓虹燈不停地閃爍：醉夕音樂餐吧、ACE電音烤吧、雪映桃花電音烤吧、巡茶、音樂JAM、DJ說唱、街舞battle、賽博電音舞獅……

走進東坡老碼頭“百味小吃街”。這條街以“千年?？谌碎g有味”為主題，集中展示了海南美食文化。視線所及，即有：白切文昌雞、儋州米爛粉、萬寧脆皮東山羊、陵水酸粉、北黎醬香餅、瓊海雞屎藤粑仔、香煎馬鮫魚、酸菜五花肉、海南五腳豬、海南魚煲等。

“人間有味是清歡”是蘇東坡的一句名詩。宋元豐七年（公元1084年）春，東坡辭別度過了4年多貶謫生活的黃州（今湖北黃岡），順長江而行，游覽山水，探訪朋友，與友人游安徽泗州南山（今都梁山），寫下《浣溪沙》一詩：“細雨斜風作小寒，淡煙疏柳媚晴灘。入淮清洛漸漫漫。雪沫乳花浮午盞，蓼茸蒿筍試春盤。人間有味是清歡?！睎|坡認為，清歡，是人間最純粹的感受，蘊含著人與人之間、人與萬事萬物之間最單純的情愫。

在“百味小吃街”的“東坡酒樓”，我索取了一份菜單，上面羅列了數(shù)種東坡“料理”：東坡酒煮生蠔、東坡醉蛤、東坡玉糝羹、東坡烤羊脊骨、東坡肘子、東坡紅燒肉、東坡涼粉、東坡豆腐、東坡魚、東坡餅……中國菜系似乎多出來一個門派——“東坡派”。

蘇東坡其實是一名美食家，歷史文獻記載的“東坡私房菜”多達百種。作為一個資深“吃貨”，東坡用自己的足跡演繹了一部《舌尖上的中國》，著有《老饕賦》《惠州一絕》《豬肉頌》等詩詞。雖然顛沛流離，東坡卻永遠著保持隨遇而安的心境，得之我幸，失之我命。彼時沒有微信、沒有抖音，否則，宋代“網(wǎng)紅”“美食達人”非蘇東坡莫屬。

蘇東坡每到一處都對當?shù)孛朗潮憩F(xiàn)出了濃厚的興趣，吃貨心態(tài)沖淡了一貶再貶的傷感。在湖北黃州，他實踐出了豬肉的紅燒做法，并將之命名為“東坡紅燒肉”。在廣東惠州，他研究出了美味“東坡烤羊脊骨”；在品嘗了楊貴妃最愛的荔枝后，揮毫寫下《惠州一絕》：“羅浮山下四時春，盧橘楊梅次第新。日啖荔枝三百顆，不辭長作嶺南人?！碧K東坡的美食天賦在海南超常發(fā)揮，他將儋州人果腹的山薯（今山藥）搗碎，熬制成羹，色澤釅白，味如牛奶，起名“東坡玉糝羹”。在海灘的石頭縫里，他發(fā)現(xiàn)了大量生蠔（牡蠣），琢磨了半天，決定帶殼燒烤，烤熟一嘗，有滋有味。蘇東坡極有可能是第一個吃烤生蠔的中國人，“東坡烤生蠔”無疑是他留給世人的最后一道美食。

蘇東坡在海南島上吃了整整三年的生蠔，宋徽宗即位后，元符三年(公元1100年)四月，大赦天下。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七月二十八日（公元1101年8月24日），東坡于北歸途中，病逝于江蘇常州，享年64歲。彌留之際，留下詩句：“問汝平生功業(yè)，黃州惠州儋州?！北毁H黃州惠州儋州的經(jīng)歷，勾勒出蘇東坡難以忘懷的“吃貨”故事。

東坡離瓊北歸時，帶著他在海南完成的三部經(jīng)典《東坡書傳》《東坡易傳》《論語說》。然而，東坡留給后人珍貴的財富遠不止詩詞歌賦、書法繪畫，而是他面對挫折的樂觀心境、追求自我的不懈努力、和諧善良的高尚人格。

徘徊在東坡老碼頭，任海口灣涌來的海風揉搓著我的短發(fā)，思緒萬千。“東坡酒樓”旁，一家剛開業(yè)的“東坡養(yǎng)生館”，裝修典雅，古色古香，燈光明亮。我突然想到，蘇東坡對今人生活的影響，實際是立體的全方位的，蘇東坡跌宕起伏的整個一生，都散發(fā)著哲人的光環(huán)和意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