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海南島風光》中的《渡口》。

《海南島風光》中的《椰林》。

《海南島風光》中的《看戲去》。 　　文記者?傅人意

　　椰影婆娑，漁歌唱晚；鄉(xiāng)野拾趣，晨光嫩黃；山影重疊，劍麻沖天；鳥棲榕樹，孩童嬉戲……

　　海南的美，美在海韻與悠閑，美在自然與廣闊，美在跳躍與豐富。

　　于不少油畫家而言，海南的獨特，在于它的光與色的交響變奏：它那時而稀薄朦朧，時而強烈刺眼的光線，它那多層次飽滿的“綠”與藍天、大海別具一格的“藍”，還有始終躲不開的、在陽光氤氳下的“黃”，讓畫者難以捉摸又為之癡迷。

　　這樣的獨特之美，于1960年吸引了藝術(shù)巨匠吳冠中的目光。

　　他從審美的視角，以其真性情涂抹出海南的一草一木、寸寸風光，將海南的性靈與美，在紙上用筆精妙墨勾勒出來。

　　這組涵蓋文昌清瀾港、萬寧興隆農(nóng)場劍麻、?？诶蠎蛟旱染哂泻Ｄ系赜蛱厣拿烂顚懮?，作為吳冠中首次公開出版的個人作品專輯，于1962年以《海南島風光》為名的明信片正式全國發(fā)行。

　　鉆椰林住招待所艱苦作畫

　　瓊籍畫家盧家蓀對吳冠中的這組明信片有著特殊的情愫。

　　時光回到1978年，盧家蓀正在讀高中，偶然在外祖父盧鴻基的書架上看到這套裝幀別致的繪畫明信片，封面上寫著“海南島風光?吳冠中作”。打開一看，有著12張明信片，以清瀾港、香茅加工廠、椰林、劍麻、假日等為題材的風景躍然紙上。

　　“看到這組明信片時，我感到特別親切?！北R家蓀接受海南日報記者采訪時回憶道，就在1973年，他曾隨外祖父從杭州回海南探親，因此，這組熟悉并充滿濃厚鄉(xiāng)土氣息的明信片燃起了他的思鄉(xiāng)之情。

　　盧鴻基是從博鰲走出的藝術(shù)大師和詩人，曾吟詠的“椰子檳榔別有姿，勝過江南楊柳枝”，足見其對家鄉(xiāng)的一片深情?！爸灰姷胶秃Ｄ嫌嘘P(guān)的書籍、畫報、明信片等，外祖父都會買回家中”，盧家蓀說，他是在盧鴻基去世后才得知，原來外祖父和吳冠中出自同一師門——國立杭州藝術(shù)?？茖W校（即今中國美術(shù)學院）。

　　在研究吳冠中畫作時，盧家蓀曾翻閱到吳冠中關(guān)于《海南島風光》明信片創(chuàng)作時的描述。據(jù)載，吳冠中于1960年利用暑假自費到海南島寫生，這其中經(jīng)歷了穿椰林、住簡陋招待所、渾身被蚊蟲叮咬等艱辛過程。

　　這位生長于江南水鄉(xiāng)、時任北京藝術(shù)學院副教授的“海歸”畫家為何會千里迢迢、冒著酷暑，帶著數(shù)十公斤重的畫材到海南寫生？

　　盧家蓀認為，從當時的繪畫發(fā)展背景來看，這個時期正是中國油畫發(fā)展歷程中很重要的一個時期。當時因為提倡“油畫民族化”，引發(fā)了全國性的討論和探索。

　　對于一個在西方受過正統(tǒng)油畫教育的畫家來說，吳冠中應(yīng)該是希望能在海南這個獨特的熱帶島嶼尋找到催生他畫風“民族化”的溫床。

　　也正因此，這組寫生作品在吳冠中的藝術(shù)經(jīng)歷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歷史意義和學術(shù)價值。

　　吳冠中在回憶文章中有一處細節(jié)可窺一斑：由于從海南回程的火車上很擠，吳冠中心疼辛苦月余作來的畫，竟將畫放在座位上，而自己一路站到北京，“雙腿都站腫了，作品平安到家。”

　　另據(jù)盧家蓀透露，明信片中的畫作《椰林》，曾以《椰林與?！返漠嬵}在2009年春天在中國美術(shù)館舉辦的“耕耘與奉獻——吳冠中捐贈作品展”上和其它吳冠中自認為“最好的，最滿意的”作品一起與世人見面。

　　“眾所周知，吳冠中生前曾撕毀了大量自己認為不滿意的作品，并將其優(yōu)秀作品大部分捐給了公立美術(shù)館，而這張《椰林與?！纺艿玫搅舸?、捐贈，足見在吳先生的藝術(shù)作品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，應(yīng)該說在他的心里，這趟海南之行所繪制的‘游記’是十分珍視。”盧家蓀說。

　　帶海南鄉(xiāng)土氣息的形式美

　　吳冠中的12幅明信片中，盡管主題各異，但有7幅畫畫到了椰子樹。

　　吳冠中喜畫樹。他有篇《說樹》的文章中，專門講到樹是他繪畫生涯中的莫逆之交：早春如煙的楊柳，冬日瘦骨嶙峋的棗樹，筆直參天的松樹……

　　而在海南畫家王家儒的眼中，他料想?yún)枪谥谐醮我姷揭訕鋾r肯定是前所未有的興奮。王家儒說，椰子樹與吳冠中過往所畫的樹都不同——灰白色的枝干，直中有彎，彎中有直，在直與不直和疏密中，吳冠中發(fā)現(xiàn)了形式美，探尋椰子樹的精靈世界。

　　盧家蓀與王家儒的看法不謀而合。他認為，在畫椰樹時，吳冠中盡力表現(xiàn)樹干和枝葉的線性感覺。尤其是樹干，幾乎是自下而上一揮而就，這種減筆的造型方法顯然源自于中國畫的寫意傳統(tǒng)。而樹干間的縱橫組合，無疑，更充實和豐富了畫面的“形式之美”。

　　不光是椰子樹，對于這位生長在江南的畫家來說，萬寧興隆農(nóng)場的劍麻、文昌華僑中學椰林下勞作的人們、?？谛氯A路上富有巴洛克風格的騎樓建筑都構(gòu)成了他筆下的風光海南。

　　吳冠中的這組畫是具有濃郁的海南鄉(xiāng)土氣息的。這些彌漫在鄉(xiāng)土氣息中的“真”與“美”，再現(xiàn)了海南人文自然的深厚“善”意，更引來了海南游子內(nèi)心的無限鄉(xiāng)愁。

　　盧家蓀說，他在研究吳冠中畫作時曾在網(wǎng)絡(luò)上搜到過一篇在大陸謀生的海南人所寫的博文，稱其在當時缺少手機網(wǎng)絡(luò)交流、交通又不甚發(fā)達的年代，一看到《海南島風光》這組明信片就想起了童年的生活，特別是其中的《看戲去》，讓他看到了熟悉的新華路、解放電影院，思鄉(xiāng)之情也因之更加濃烈。

　　“吳冠中的畫講究形式美，美則畫。”王家儒說，明信片中劍麻的顏色綠而不艷，是一種特別的綠；而他在椰林底下看到樸素的海南人，帶著黃色的草帽，身著白色的衣服，在一片靜謐、綠色的背景中勞動，這一切，都符合吳冠中一貫的美學追求。

　　海南之行為個人風格轉(zhuǎn)折點

　　王家儒說，油畫的靈魂是光與色，海南的光與色非常強烈，加上其濃郁的地域色彩和獨特的人文情調(diào)，對當時銳意推進油畫民族化與中國畫現(xiàn)代化的吳冠中有著強大的吸引力。

　　“吳冠中先生自稱是‘狂熱地追求色彩’的‘好色之徒’，一直希望畫出如梵高那樣‘情之火熱和色之華麗’的作品?！北R家蓀說，“吳冠中在海南的這批寫生，嚴格來講，應(yīng)該是他繪畫生涯中很重要的代表作，海南之行可以說是他個人風格的轉(zhuǎn)折點。從此他的藝術(shù)創(chuàng)作便走上了一條融中西文化于一體的道路?！?/p>

　　盧家蓀舉例，這點在這組明信片中的《香茅加工廠》里足以體現(xiàn)，其畫中的構(gòu)成形式融入了中國畫的尚意傳統(tǒng)，而在形、色的用筆造型中則充分發(fā)揮了油畫材料的表現(xiàn)特性，特別是其率性、自由的筆法，顯然源自于他最崇拜的荷蘭19世紀繪畫大師梵高。

　　“這組明信片的整體風格是明快的，抒情的，富有熱帶風情的。他在油畫中融入了中國畫的意境美，又將筆墨情緒融入到油畫中?！蓖跫胰暹@樣評價《海南島風光》組畫。

　　的確，正如吳冠中自己撰文在談到藝術(shù)革新時所說：“形式美的基本因素包含著形、色與韻，我用東方的韻來吞西方的形與色，蛇吞象，有時候感到吞不進去，便改用水墨媒體。這就是我七十年代中期開始大量做水墨畫，一把剪刀的兩面鋒刃，試裁新裝，優(yōu)化民族化與中國畫的現(xiàn)代化，在我看來是同一實體的左右面貌。”

　　而海南，或許就是他邁出藝術(shù)革新的第一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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